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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大驴其人(营口那年月的真事)

李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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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03 07:22:00   来源:营口之窗   点击:

(营口之窗“我要分享”)汪大驴其人

文/李同雁

当一个带有劣根的人,一旦被狂热的风暴所熏染,他很可能变得比魔鬼更可怕。——题记
  

汪大驴本来是有大号的,后来大家结合他的名字汪大利这个谐音,更主要是因为他的所做所为,送给了他一个不雅的绰号——汪大驴,大家都感到这个名字按在他身上是再贴切不过了。

那时,汪大驴和我同住一个街道,他大我十多岁,我刚记事时就认识他,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人高马大,脾气暴躁,周围的伙伴们都惧怕他,因此对他都敬而远之。他只念到小学五年级就一直辍学在家,原因都和他的坏脾气有关。那时,只要课堂上有他,就一定会出现状况。汪大驴上三年级时,在他前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姑娘那两条漂亮的辫子竟成了他上课时任意玩耍的玩具,有时突然扯一下人家的辫子,疼的小姑娘“嗷嗷”大叫;有时他胡乱画些低俗的图画偷偷的别在小姑娘的辫子上,经常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小姑娘为此经常哭着跑回家;他同坐的一个男生平时成了他的出气筒,经常因为过了桌子上的“三八线”被他拳脚相加,老师经常为此类事批评他并找到他的父母,他觉得老师告了他的黒状就一直怀恨在心。他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一天,同学们都放学回家了他却没有回家,一直躲在学校门前的草丛里,当老师出现在离他不远的路边时,他立刻掏出了弹弓瞄准老师的头部,“嗖”的一声,那弹丸直奔老师左眼,就听“哎呦!”一声,老师用手捂住了左眼,还多亏了眼镜片挡了一下,不然老师的左眼就废了,尽管眼镜片划破了眼角总还算万幸!学校很快查清了这事是汪大驴干的,他受到了开除学籍的处分。

汪大驴成了真正的“二流子”,他每天无所事事,还和一些小混混混在一起到处招惹是非,就因为他比别人长得强壮,经常把别人打的鼻口穿血,被人家长告到家里。父亲为此伤透了脑筋,时常也用巴掌教训他几下,这不仅没把他教育好,反而让他更增加了他对父亲的怨恨。到了他大些的时候,一次父亲因为他在外面惹祸,又像以前一样打了他几巴掌,出乎老人的预料,这儿子竟然对父亲拳脚相加,直到把父亲打翻在地他才肯罢手,他还口中念念有词:“你个老东西,不教训你不行了,以后再敢动我一下今天就是个例子。”那天,老父亲惊诧的望着汪大驴心想:这还是我儿子吗?这天下还有王法吗?我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呀?!老人欲哭无泪,他只是愤愤的说:“就算我白养了你一回,从此你再也没有我这个爹,我也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从那以后,爷俩真的像陌路人一样,再也没说过话。

因为这件事,邻居们私下都议论这小子真驴,但那时汪大驴这个名字还没有叫出来。是因为后来一件事那汪大驴的名字才被正式叫响的。—天,和他家相邻的积肥队有一条驴不知为什么,一到晚上就叫个不停,闹的左邻右舍都无法入睡,这下也惹怒了汪大驴,那天他用鞭子一个劲的抽打那驴,不怪人们常说犟驴,那天真的让汪大驴长了见识了,他越打驴反而叫得更响,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的汪大驴终于停住了手,那驴似乎还在向他挑衅又叫了起来。一气之下汪大驴“嗯昂——”他竟模仿驴的声音大叫了起来。那天晚上周围邻居都觉得奇怪,怎么突然间又冒出一条驴,而且后出现的驴叫声所产生的穿透力远远大于前面那头驴,接着几个回合,前面那条驴不叫了,接着,那个夜晚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人们终于开始又能睡了个安稳觉了。第二天,当人们还在为昨晚上的事纳闷的时候,汪大驴突然出现在人前,他显然觉得很自豪的说:“昨晚让我几嗓子把那驴震住了,我敢保证今后有我在这驴再也不敢叫了。”果然,从那天起再没听到过驴叫声。也就是那天事后有人说了:“汪大利——不如叫他汪大驴吧。”大家一致认为这名字起的好,从此也就叫开了。

有时事情的发展往往让人匪夷所思。一向让我觉得惧怕的汪大驴,后来因为一个特殊原因让我们有了一段共事的机会。那是六十年代中期过后,红色的风暴终于刮到了我们街道,上级领导指示我们街道立即组成“群众专政队”,尽快把街道的阶级斗争搞起来。那时,专政队的人员主要标准是家庭出身好,个人条件最好是有敢于造反的精神。按着这个标准,街道最终选出了十二名群众专政队员,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我还有二十六岁的汪大驴都在十二人之内。当天晚上,街道主任立刻组织我们从十二人中选出一名队长,当主任讲完了几点要求后,刚说完让大家提名推荐队长时,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无产阶级专政万岁!”这是汪大驴喊的,这洪亮的声音让人一下想起了张翼德当年那当阳桥的一声呐喊。这一喊倒提醒大家了,这队长非汪大驴莫属了,在大家的一致推荐下,汪大驴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队长。

沉默了多年的汪大驴此时才觉得自己真正找到了属于他的位子。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他很快就走马上任了。首先,他申请给每人印制了带有“群众专政队”字样的大红袖标,他说这样能增强对反动分子的震慑力。那天我戴上大红袖标,尽管和我那细细的袖子有些不搭,但也感到挺有气派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逐步感觉到了这个只有小学五年文化胸无点墨的汪大驴,心里比一般人装的坏水要多得多。那天晚上,汪大驴第一次和我们研究如何开好第一刀,让我们提出第一个要批的对象,大家沉默了半天一直没有发话的,这时汪大驴再也等不下去了干脆自己先说吧,当他提出应该首先把木原揪出来时,大家都觉得这个老头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有什么可批的,这倒勾起了他的火气:“他老实巴交的,我才不信呢,我早就想收拾他了,前几年我找他割几块玻璃,他左一个没时间右一个没时间,到底没给我面子,不就是有点破手艺吗……”

“不对吧?我家找过他几次都给割了呀。”有人提出异议。其实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人家觉得他人性不好才不帮忙的。

“反正他是把我得罪了。”汪大驴反而更加气愤了。

“那总不能因为这批判人家吧?”有人提出了疑问。

“哦,差点忘了,你们可能不知道,他伪满时期给日本人当过翻译,这罪还小吗?”这句话让我们一时无言以对了。

第二天晚饭后,批判会准时在街道办公室门前举行,这里早已有数百个好奇的群众等候在这里,那刚刚下班在家正吃饭的木元,似乎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带到了这里,还没等木元缓过神来,那特有的嗓音响起来了:“打倒日本狗特务木元!”接着,木元被戴上了一个大牌子,牌子上面的字和口号喊的是一致的。就这样,一夜间这个街道就有了一个日本大特务。我感觉,当时从木元奇怪的眼神中看得出,他一定不会接受突然送给他的这个奇怪的罪名的。站在临时搭建的批斗台上的木元,开始头还在抬着,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什么,显然他在据理力争。

“木元,你在嘟囔什么,还不老实交代你的罪行?”汪大驴厉声喝道。

“我的问题很早前政府就有了结论,是按照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木元觉得自己很有理。

“你那是是蒙混过关欺骗了政府,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到底出卖了多少共产党员?”汪大驴一双带着杀气的眼神看着木元。

“我那时是资料翻译,我没有出卖共产党员啊!”木元话里似乎带着委屈。

“啪啪——”几个响亮的耳光。“你就是打的轻!”汪大驴一副气急败坏的面孔。

这重重的巴掌打在木元清瘦的脸上,眼镜一下飞出很远,他鼻孔顿时血流如注,一个近六十岁的老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重创,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倒在了木台子上。

那汪大驴好像还没有解气,又上去一脚,把木元踢下了台子。

此时我们都很清楚,那汪大驴明明是在泄私愤,但那可怜的木元,他万万想不到是因为多少年前的一次慢待才引来这场大祸的,那天要不是我们及时劝阻,可能结果会更糟糕的。

那场批判会后,汪大驴一直没有放过木元,还多次小范围的逼问木元,但总是没有什么结果,即使这样,他总觉得放了木元实在太便宜了,最后他又想了个坏招,让木元每天下班后,先到副食店最繁华的道口站在高板凳上,脖子上挂着那个大牌子,嘴里要一遍一遍的背诵:“群众专政好,牛鬼蛇神跑不了,木元也跑不了,坚决砸碎木元的狗头!”然后敲一下手里的破盆。就这样,每天要反复背一百遍,完成后才能回家吃饭。有时,我路过时,看到他满头的大汗,还在坚持着一遍遍背着,我觉得实在太可怜了,几次劝他早些回家他都不同意,他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坚持着,甚至经历过那个岁月的老老少少至今都还记着那那一遍遍背着的台词。那时,木元的老伴和孩子们只能躲得远远的看着亲人在遭罪、受辱,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也只有躲在家里抱头痛哭。


(网络图片,与本文无关。版权归原作者)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汪大驴好像对血腥味很感兴趣。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先后对本街的右派分子、伪保长、伪满警察等六个所谓的反动分子反反复复批了几个来回,终于他觉得有些乏味了才暂时放手了。那时我经常看到他陶醉在那些人的一声声痛苦的嚎叫声中,每当这时,他一整天都会觉得轻松快乐。可是,眼看已有一个多月没抓出新的反动分子了,他一天觉得很无聊,此时,他无精打采的靠在椅子上几乎睡着了。朦胧中,他听说有人给街道送来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他顿时像喝了鸡血一样,“嘭”的站了起来亟不可待的问:“在哪呢?!”

主任指着身旁的一位年轻小伙子说:“就是他。”

其实这个小伙子大家都认识,他是离我家不远的一个邻居,平时为人很谦和,是参加工作不久的一个老高中生,我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个要命的罪名与他好像不搭边,我更担心他落在汪大驴手里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呢?

尽管都认识,汪大驴还是以很不客气的口气说:“一切交给我了。”他心里显然为这个新猎物而兴奋。

高中生看着这一脸杀气的汪大驴只是怯生生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时,主任对汪大驴说:“他的问题在单位已经反复批过了,人家单位的意见是让他每晚下班后来街道报个到,能起到监督的作用就可以了。”

“哦,是这样啊。”汪大驴顿时一脸的扫兴。

尽管主任说了,但汪大驴总觉得这样便宜了这个现行反革命,那天他还是从头审问了一遍高中生。这一审真的让我对他更恨不起来了。原来,他是因为在单位捡到了一枚有机玻璃的毛主席像章,当丢失者发现他戴着时,一口咬定是他偷了这枚像章,为此俩人争执起来,最后他因为和那人赌气把像章用石头砸碎了……

听了高中生的讲述,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现行反革命的罪名定的实在有些牵强,但在那个年代谁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可唯有汪大驴属于另类,他当即表态:“真是狗胆包天,敢砸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章,你是罪有应得!”说着,汪大驴略有所思的摸着脑门,突然又接着说:“这样吧,你既然对毛主席没有感情,那我就给你创造个条件培养一下感情,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晚上从东到西,凡是临街的房子,你要一家不落的在各家房后用红油子写一条大标语——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不写完不要回家。”

高中生慌忙的点着头。

这时的汪大驴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从那天起,人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傍晚都能看到高中生拎个油桶拿着板笔,忙着在各家房后写着这同一个内容的大标语,他不愧为是高中生,那黑体字写的十分标致。那时,我经常看到他很晚才能回家,有时在借着月光书写,尤其到了冬季,他时常把一双冻僵的手伸到自己怀里唔一唔后再接着写,我也曾看到过他多次在偷偷的抹着眼泪,其实,他最痛苦的是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述啊!

汪大驴的脑子挺愿意思考,但他想出的事总是让人感到难受,也许这正是他的乐趣。一天晚上闲来无事,汪大驴突然想起了街道一个刑满释放犯来,对他因病没来参加陪斗会耿耿于怀,觉得他是在装病,于是要连夜进行核实,他的观点就是不能让坏人太舒服了,所以特意安排在夜里一点去他家。夜里一点,我们在汪大驴的带领下如期而至。刚到门前,这时屋里传出一阵阵男人的咳嗽声,于是有人建议别进屋了。可汪大驴觉得这样太便宜坏人了,“嘭嘭——”他果然把门敲的很响。屋里传出了一个女人惊恐的声音:“谁呀?”

“专政队查夜的!”汪大驴厉声的回答着。

女主人打开了门,我们一进门,看到炕上躺着的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只见他一张清瘦蜡黄的脸,是那么的憔悴,他强打精神和我们打着招呼,看着这一切,我似乎有一种负罪感,可汪大驴依然是一副充满仇恨的表情厉声喝问:“为什么不参加陪斗会?”

“我的确有病去不了哇。”他带着祈求的目光。

“我没看出来你有什么病。”汪大驴依然咄咄逼人。

“等等,我拿给你看。”说话间夫人端起了痰盂递给汪大驴说:“看吧,他的肺结核病已经复发多日了,这是他刚刚吐的血。”

这时,汪大驴才捂着嘴像躲避瘟疫一样第一个走了出去。

一天晚上,大家都在打扑克,就汪大驴一个人微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大家料想他一定又要想出什么点子了。果然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说,那些反动分子看起来都挺服气的,实际上他们到底心里对咱们是个什么态度呢?这我倒有个办法测试一下他们。”

“怎么测试?”大家好奇的放下了手里的扑克。

“现在是九月份了吧?这枣也应该红了吧?”

大家听着汪大驴这话觉得与前面的话很不搭边。

“就这么办,跟我到那个伪满警察家摘枣去,这正好能测试出他对我们的态度。”说着汪大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时大家好像明白了他的意图,跟着他直奔那伪满警察的大院,果然,那满树的枣子都红了。

“还愣着干啥,动手啊!”汪大驴说着第一个动手摘了起来。这时,我看见那伪满警察果然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客气的说:“早就想请你们来,这不正好你们来了,一定多摘些。”

那天我们每个人都收获颇丰,每个兜都装的鼓鼓的。这次汪大驴异常的满意,他高兴的对我们说:“这还差不多,这个反动警察总算有了进步。”
   ……

走过了那疯狂的岁月,当我们从噩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觉得那么滑稽可笑。到了八十年代初,国人真的学会了冷静、反思。一旦国家走向正规,那些祸国殃民的不耻行为也必将得到清算。而那个带有劣根的汪大驴,由于那特殊的年代生长的怪胎,终于被打回了原形,他所窃取的革委会副主任等桂冠,已被扫进了垃圾堆里,他又成了一个无业的游民。因此,每天借酒消愁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而他的老婆竟成了他酒后发泄的出气筒。不久,老婆无法忍受他的欺辱,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再也不回来了。不知为什么,汪大驴压根就没有孩子。此后不久,他的父母也相继去世。由于他早已臭名远扬,所以他四处寻求工作都无人敢留他,无奈,他只好以拾荒为生,以此维持着最低的生活水准。

也许是上帝故意在惩罚他,不久,他被查出患有骨癌,当时医生劝他如抓紧治疗有望治愈,可他手里哪有这治病的钱啊!此时他是举目无亲,他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戒了酒,每天起早贪黑的干,终于在半年后攒够了医疗费又去求医,经过检查,医生无奈的摇摇头说:“没有办法了,你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因为癌细胞已扩散全身,就连截肢都无济于事了。”

回到家里的汪大驴,这回真的绝望了,他最怕那夜深人静的夜晚,那时,孤寂、凄凉之感紧紧缠绕着他,再加上那让人无法忍耐的病痛,真是生不如死!尽管他已被病魔摧残的已经骨瘦如柴,他疼痛时发出的声音依然不减当年的学驴叫,只是在夜里,这痛苦的声音让邻居们觉得恐怖。那些日子里,没有一个人走进汪大驴的屋门,大家只是从他不停的嚎叫、呻吟声判断出他还活着。

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喊叫声大约持续了两个月终于消失了,邻居们判断汪大驴一定死了。果然,汪大驴再也经受不了那生不如死的煎熬了,他悬梁自尽了,以此结束了他四十三年的人生。因为没有家人收尸,他的尸体是由街道出头火化的,那天没有一个人为他送行……

这街道唯一的副食店那天真的火了一天,来往购物的人络绎不绝,首先是那些曾经的反动分子们前来买酒又买肉,接着又有不少街坊效仿着,买归买,但谁也没说为什么……

供稿作者:李同雁,营口之窗特约撰稿人

原创发布:营口之窗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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