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口之窗“营口故事”)仰天挥泪寄相思
文/李同雁
那日在日杂店购物时,无意中听到本单位的一个人说,朱其亮刚刚病逝于珠海。我先是一惊,然后,我十分愤怒地大声说:“你胡说!好端端的一个壮汉,怎么会呢?!”看到我如此的态度,那人怯生生地看着我连连说:“我也是听说的,也可能听错了。”我当时在想,但愿他的后一句话是真的。
从日杂店走出的第一步开始,心情是沉重的,腿上似乎感到被坠上了重重的铅块,我不知道是怎样迈进了自己的家门。回家后,只是觉得心慌意乱,坐卧不安,我真恨自己不该到那日杂店,不然也不会听到这样的坏消息。
从那时开始,我体验到了什么叫饱受煎熬,我就是在这种惨烈的感觉中,将日历撕去了一页……两页……我的整个身心,都在承受着度日如年的虐待。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用掩耳盗铃的方式自我欺骗着。那几天,我最怕别人打来电话,我更惧怕别人向我投来怪怪的眼神……但,这种自我欺骗的方法只给了我仅仅三天的慰藉,便被现实给彻底的摧毁了。当我迈进他家的门槛,看到他贴在骨灰盒上熟悉的照片时,我不禁潸然泪下,心中在疾呼——苍天无眼,亡我兄弟啊!
当我稍稍冷静些的时候,那些过往,便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八三年,朱其亮比我稍晚些,从车间调到厂纪委,从事查处经济犯罪工作。那时,我们无论从年龄,还是从精力,都可称得上真正的少壮派,我刚刚三十一岁,他才二十九岁。
那天,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一个良好的印象,他一米八的标准身材,浓浓的眉毛下,一双有神的大眼睛,眼神里透着刚毅、干练,尤其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展现出一种超出他实际年龄的睿智和成熟。
让我感到最如意的是,领导把我们俩分在了一起,成了工作中的一对黄金搭档,生活中的一对好兄弟。从此,我们上班相对而坐,下班形影不离,再加上我们都有下乡、当兵的经历,很快,我们彼此建立起了兄弟般的友情,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这种美好的感觉,整整保持了八年之久。
在我们接触当中,我很佩服他有着渊博的知识。我也很清楚,他的知识来源于自身不懈的努力。当别人都把业余时间用于打麻将、下象棋的时候,他就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自学考试这一枯燥艰辛的路。他每天夜读到深夜,这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在我们一起工作的日子里,我发现,朱其亮的最大爱好是爱书,他爱书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记得我们出差的时候,只要得闲,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书店,他吃饭时是那么的节俭,甚至给人感到他有些吝啬,而买书的时候,他又是那么的慷慨,只要他看中的书,他不管多贵,是一定要买下的。那时,每当出差回来,他的行囊里,除了给女儿买一盒巧克力,其余那沉甸甸的一包,毫无疑问的就是书了。那时,他经常在家里,半夜还欣赏他那心爱的书,总是那么的爱不释手,妻子曾多次开玩笑的说:“你干脆和你的宝贝书过吧。”
我们所从事的工作,说是困难重重决不为过。
我们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内查外调,办理经济案件,所以,出差是家常便饭。尤其八十年代初,交通十分不便,如果乘坐火车,能坐上个硬座,都是一种奢望。所以,我们在车上一连站立两天两夜是经常的事,有时偶尔得到一个座位,他总是连拉带拽的让我坐下;路上吃饭时,他经常以自己饭量小为由,硬是逼我多吃些。尤其住在旅馆的时候,由于旅途辛苦,我总是一睡到天亮。为了让我多休息一会儿,他总是提前起床,当我睡醒的时候,那热乎乎的早餐已放到了我的床头。在路上,那个沉重的背包,从来都是挎在他的肩。说到火车票,那是最让人挠头的事,尤其从南方返程的火车票,更是一票难求,因此,每次买票都要提前在火车站排队买票,一等就是五、六个小时,而每次,他都会在我还睡在梦乡里的时候,已经到火车站排队买票去了。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他会高高兴兴的把刚刚买来的两张火车票举得高高的告诉我:“票买来了!”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他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是那样的可爱。当我看到他那布满血丝的两只眼睛的时候,心中不免流露出一种感动和心痛,这时,他会表现出一种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你是哥哥,当弟弟的这样做是应该的。”他说的是那样的诚恳,那样的轻松、自然。当然,这一切,在大多人眼里都是一些微无足道的小事,也正是这样的小事,像一滴滴晶莹的露珠一样,折射出了他那善良而美丽的心灵。
我们俩第一次到南方办案,曾有过一次深刻的教训,主要是我们没有把问题考虑的那么复杂。
那次,我们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旅途劳顿,实在是太疲劳了,所以,我们下车后,首先在离当事人家不远的县招待所小做休息,仅仅两个小时后,当我们赶到当事人家的时候,人家早已逃之夭夭了。我们一连在那等了半个月,每次去都是无功而返。后来,招待所内部一个人传出话来说:“你们每天的一举一动人家都会知道的。”这时我们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在给当事人通风报信。
有了那次的教训后,第二次出门找另一个当事人查案时,我们采取了应对措施。
这次,我们同样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而且整个旅途大多时间是站立的,我们俩人的腿脚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浮肿。当我们一下火车时,我感觉整个身体似乎在漂浮着,实在是太疲劳了,我料定,朱其亮一定会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觉。而他却依然表现的很乐观,他笑着对我说:“老兄,都是当过兵的,权当是一次野营拉练了,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出现上次的被动情况。”他认真的看着我,那眼神里透着坚毅和不可动摇。此时,我完全没有了讨价还价的勇气了。
从朱其亮早已准备好的当地地图上看,到当事人的家,须走近四十里的崎岖小路。冒着近四十多度的高温天气,脚下踩着高低不平的路,我们艰难的向目的地出发了。一路上,朱其亮再三嘱咐我,在有人群的地方一定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要说,这样才不能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整个行程中没向任何人问路,只是凭着手里的那张地图,一路摸索着前行。由于一路上的环境偏僻,根本就没有地方喝水,朱其亮看着口渴难耐的我说:“这好办,路边那坑里不是现成的水吗?”他说着,来到了那水坑边,用手捧起了还带着蚊卵的水喝了起来,我模仿着他的样子也喝了起来,他幽默的说:“这回才像野营拉练的样子了。”我们开始有了笑声。
我们大概走了三个多小时,觉得当事人家应该就在附近。朱其亮走到一个当地人跟前,谎称是当事人的朋友。果然,那人相信了,他主动给我们带路,大约走了一百多米,当地人指着眼前的一座很体面的五间楼座告诉我们,那里就是。
朱其亮突然眼前一亮,他很快冲到前面,对着屋里喊:“于老板,老朋友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是哪位朋友啊?”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下意识的答应着,从屋里笑呵呵的迎了出来。
我们俩都暗暗庆幸,总算是验明正身了,不然,我们走到对面都不会认识的。
当老于的眼神和我们碰到一起的时候,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那笑脸顿时变得僵硬起来,他似乎想辩解什么。
“不会错的,我们要找的就是你!”朱其亮严肃中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神情。
面对着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老于的心里不免有些恐慌。“请……请……进屋吧。”他语无伦次的客气着。
趁着他还心神不定的时候,朱其亮攻其不备,一鼓作气的展开了攻心战术,让老于觉得自己已经东窗事发,很快,他向我们交待了一些很有价值的受贿事实。
当他在笔录上画押后,就在我们把证据装进包里要走的时候,他似乎从梦中刚刚苏醒了过来,他对我们连连说:“你们等等。”说着,他走进自己的里屋,不一会儿他抱出一大包东西来,有鹿茸,有茶叶,有海米,还有十几块金灿灿的手表……
他指着那些东西对我们说:“只要把那些材料还给我,这些东西就是你们的了。”
“不要费心思了,别说是这些东西,就是你搬座金山来也不管用。”朱其亮的话是那么的不可置疑。
老于一脸的无奈,然后又要留我们吃饭,见我们执意要走,他只好说:“那就不留你们了,在我房山外有一条水路,你们乘坐我朋友的木船,可直接到达你们要去的地方。”
老于站在河边一招手,果然有一条木船向我们划来,只见老于和船老大耳语几句,然后船老大示意我们赶快上船。这船大约有十米长,三米宽,船上还有另外六、七个小伙子与我们同船,他们互相交谈着,说着我们几乎一句也听不懂的地方话。
当木船划出大约一公里后,船上其中的一个青年男子,突然冲着朱其亮说了一句:“你们东北虎都是混蛋。”这句话是用普通话说的,我们当时都听得很清楚。但为了避免麻烦,我们都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当时,我们真的把情况看的简单了,其实,这整个是老于设计的一个阴谋,从我们上船开始,这个阴谋就开始了。
那青年见我们没有反抗的意思,更是变本加厉,他突然从身旁拿起扁担,直对朱其亮头部劈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不容多想,还没等那扁担落下,我一拳过去,那青年已被打翻在船舱里。那另外几个青年,一起向我们扑来,我们俩顿时像两只怒吼的狮子,挥动着拳脚,他们一个个惨叫着被打翻在船上,再也不敢进攻了。双方只是怒目而视的,暂时处于僵持状态。
突然,船老大将船拼命的向岸边划去,当我们反应过来时,船已靠了岸。只见岸上一大群愤怒的人群,不知道他们在冲我们喊着什么。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船上那些伤兵们已经很快的爬上了岸,又有一股新生力量,向我们发起第二次进攻,我们俩还是拼尽全力的回击着。当我们发现,他们在不停的轮换着,向我们不断的进攻时,我们俩都感到了真正的危险已向我们袭来,尤其是,他们从目标对人,逐步转向对朱其亮身上的那个包感兴趣,而且是拼命的去夺那包。我们都清楚,那包里是我们刚刚拿到的证据啊!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他们的手里。朱其亮此时也一定比我更清楚,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危险的选择,那本来护着身体的手,此时只能死死的护住这包了。与此同时,他那脸便敞露给了人家,顿时,那拳头像雨点般向他脸上袭来,我已经很清晰地看到了他满脸都是血。我像疯了一样命令船老大:“你马上把船撑开离岸,不然,我立刻要了你的命!”望着我几乎喷血的眼睛,船老大退却了,当他把那船撑开的瞬间,我真的有一种胜利的感觉。留在船上的几个残兵败将,已经不足为惧了,他们像一只只见了猫的老鼠,老老实实,再也没有了脾气。
当我们到达目的地,登上河岸的瞬间,我们俩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我看着朱其亮满脸刚刚凝固的血块,我心疼的用手绢蘸着河水,轻轻的给他擦拭着脸,也许是触景生情的缘故,我自言自语的说:“这绝不亚于一场惨烈的战斗啊!”
“哈哈哈……”我们相视片刻,顿时仰天大笑,这是胜利者的笑声。
凡是认识朱其亮的,都说他对人宽厚、善良,但他对己要求的总是那么严格,有时我感到他对待自己近乎残酷。
从我们一起出门的第一次起,我就听他说,他家祖籍在江苏,他的叔叔、伯父,很多亲人依然住在那里,而且他特别想念那里的亲人,每当提到他们,我时常看到他眼里闪着泪花。因此,他也流露出借出差的机会看看那些亲属们。其实有几次,我们离他亲属的住处不足几十里,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他总是说:“干咱们这行可含糊不得,尤其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最宝贵的,我决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误了工作的大事。”这样,他先后出差七次路过亲属家门而不入。这件事,在很长的时间里,成了厂里流传的一段佳话。
记得那次,他配合检察机关外出办案的前一个晚上,刚刚两岁的女儿突然发高烧并且抽搐不止,他连夜把孩子抱进了医院。当孩子苏醒后,死死拉住他的手哭喊着:“不让爸爸走……”此时,他觉得心都碎了,他看了看表,然后愧疚地对妻子说:“我得马上赶火车了,孩子的事只有你多费心了。”当他无奈的扒开女儿那双稚嫩的小手,听到孩子更加惨烈的哭声时,这个坚强的男子汉,还是流下了两行热泪……
他刚刚从南方回来不到半个月,检察机关又让我们单位出一人,配合他们去南方查案。领导考虑到朱其亮刚刚从南方回来,所以决定派我去。这时,朱其亮直截了当的和我说:“老兄,别硬撑着了,你去得了吗?你家老娘已到了癌症晚期,一旦这期间出了问题,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听了他的一席话,我心里十分纠结,我一方面考虑到了老娘的情况,但我又不忍心让他替我出差,当我抬起头想跟他说些什么时,他早已走出了办公室。我知道他此时已经在做出差的准备工作了,但我更知道,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事情真的让他说中了,也就在他出差后的三天,我老母亲去世了。我除了悲伤,但心里一直都在感谢我的好弟兄,是他,没有让我留下终身的遗憾啊!
九零年初,那是我永远难忘的日子。
厂里的一纸调令,调任朱其亮为分厂厂长。这好兄弟升迁,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那天,我们相视而坐,彼此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凝重,许久,许久,我们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彼此聊着过去,也少不了说些互相安慰的话……我们聊到了很晚,当第二天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只是相互直瞪瞪的看着,竟没有一句话,我们都知道马上要发生的情况。
果然,时间不长,屋里进来几个小伙子,说是来给新厂长搬东西的。我顿时感到心痛得厉害,似乎被人用手突然狠狠的抓了一下。当几个小伙子把那桌子移开的一瞬间,我觉得心一下被人掏空了,我甚至有一种苍凉和孤独的感觉。这整整八年了,这两张桌子从来都是紧紧的依偎着,从来没分开过一秒钟啊!我突然意思到了什么,立刻把脸转向了墙壁,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挂满泪珠的脸留给他呀!这时,我也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缓缓的迈出了房门。那天,我们彼此的心第一次表现的那么脆弱,甚至脆弱的连告别的勇气都没有了……
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起初,初来乍到的朱其亮,也受到了一些人的挑战。分厂有两个,自以为懂技术、资格老的工段长又玩起了老招数,一到关键时候总是拿把、讲条件,这在以前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朱其亮绝不信这个邪,他在职工大会上点名批评了他们。会后,这两个工段长同时写了辞职报告交给了朱其亮,朱其亮接过这两份辞职报告,顺手拿过笔,分别在两份报告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同意。这下,两个工段长顿时都傻了眼,他们立刻改变了态度,连连认错,可朱其亮笑了笑说:“这不是儿戏,我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这就是朱其亮,一个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很快,他又启用了新人。通过这件事,分厂的歪风得到了遏制,正气不断上升,因此,分厂连年被评为厂、局先进单位。
正当领导很看好他的时候,他竟然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辞职经商。对此,厂领导苦口婆心的想说服他,朋友也在劝他,而我知道他的秉性,我竟然没劝他一句。不久他终于踏上了去珠海经商的路。
到了珠海的朱其亮,他从零做起,也吃了不少苦头,终于,十年磨一剑,他完成了原始积累,并有了一笔可观的资金。从来都要强的他,决心要大干一场,他把所有的资金一下都投进了大酒店,想就此大干一场,成就事业。可偏偏这时的珠海,突然变得经济形势十分恶劣,因此,导致酒店生意十分萧条。就是在这样的不利形势下,他依然相信会有生意好转的时刻,他硬是咬牙挺着,直到酒店赔的再无资金注入了,他只能无奈的就此败下阵来。一个曾经很有尊严的酒店大老板,一下变得一贫如洗,这让他这条硬汉,也曾经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他的心也同样受到过煎熬。而他与众不同的是,他很快就从这样的煎熬中解脱出来了。那天,他安慰着妻子说:“不要泄气,当初我们从家来时,不也是两手空空吗?咱大不了再从头做起。”
几天后,朱其亮却因脑血栓住进了医院。经过几个月的治疗,他身体恢复的挺好,那天医生通知他可以出院了,他听后很高兴,因为这些日子躺在医院里,他早已筹划好的创业计划又能实施了。
当家里为他办完出院手续,他准备上完卫生间再回家时,他却突发脑溢血,一下倒在了那里,尽管医院对他采取了抢救措施,终究是回天乏力,他的生命十分遗憾的划上了一个句号,那年他只有五十五岁……
其实,从朱其亮走的那天起,我一直有着为他写一篇纪念文章的动意,只是因为每次提起笔来,都被悲伤和眼泪扰乱了心绪,让我无法完成这个心愿。即使是今天,也是那悲伤一直困扰着我,我只能强忍悲痛,断断续续的写完了这篇文章。但愿天堂上的好兄弟朱其亮看了这篇文章,能唤起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也能因此带来一些欢乐吧……
(网络图片,版权归原作者)
供稿作者,李同雁,营口之窗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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