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口之窗“生活随笔”)一粒花生米
温明泉
深秋的夜晚,凉风飒飒,寒虫嘶嘶,昏蒙的路灯漫洒在街道上,偶尔有小汽车曳着金色的光倏然而过,使平展的街道显得阔朗、亮丽而静谧;月亮端坐楼头,静静地看着这街景,数点者过往的车辆。
晚饭后,陪同吴太下楼散步。步道上行人还是较多,高声啁哳,低语嘤嗡,虽不是故意,却也入耳成扰。于是走出不远,便折了回来。
街角的这爿超市没有顾客,老板娘一个人在门窗里含胸背手,小步徘徊。吴太偶尔来买菜,和老板娘算稍熟,属于颔首为暄那种。环视一周后,看到台面上的花生是新的,便买了一斤。
出得门来,就想尝一尝这新鲜花生米的味道,于是随手剥了一颗,捏出一粒,色泽暗红,粒子饱满,抬手放向嘴边,不小心掉到了人行道上,四下寻视,没得发现,弯下腰再找,原来蹦到了台阶的折角处,蹲下去拾了起来,再剥落米衣,又放向嘴边,吴太见状,连忙嗔道:“街上捡的也能吃!”
我笑了笑,轻轻地在手里揉搓着,不肯丢下。
我的家乡比较偏僻,少年时比较清苦,同很多那个时代的人一样,也经历过吃不饱和穿不暖。珍惜粮食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受到的最庄重最严肃的启蒙,也应该是具有普遍性的最成功的教育,我们会背的第一首古诗不是“床前明月光”,而是“锄禾日当午”。
我的家庭和村子里的其他家庭有些不一样,算起来我家是由城市再返乡的。我的父母年轻的时候都被招到工厂,由乡村进了城,并且是进了令当时人尊崇和涎羡的国营大企业,由于两人都是初中毕业,算是有文化的人,被安排到了很好的岗位,我父亲是卷扬机手,算是技术工种,我母亲是食堂会计,属于管理人员,两人都受到了单位重视,得到了很好的发展机会,但是由于特殊的家庭结构,最终我父母还是被迫返回了农村。
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爷爷便因病早逝了,奶奶一个人拉扯我父亲,过着孤儿寡母的艰难日子,只有农村人才能体会到那样的日子是何其艰难。我父亲一直都不忘成长的不易,感念奶奶的恩德,从小便形成了唯母命是从的观念,对于奶奶的话从来都只是一力应承。奶奶对生活的农村既熟悉,对周围的乡邻也有感情,虽然随我父亲去城市生活了很多时日,也有了衣食无忧的基本保障,但是奶奶无论如何都觉得不习惯,特别是“三年困难时期”,总担心我父亲会吃不饱饭,其实据我父母讲,两人的生活都很安稳,无虞一日三餐。但是看到左右的邻居们整日的愁眉紧锁,经常的会有孩子为了一口吃食争吵,甚至有胆大的半大小子去偷去摸,奶奶就觉得自己在城市没有工作是在给我父母添麻烦,而我父母口中的“无虞三餐”不过是为了宽慰奶奶罢了,打定了主意,无论我父母怎么劝解,都不能静下心来,于是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回到老屋,自己种田,自己生活。到了秋天,看到自己所收获的食物还有富余,心里便盘算让我父母回来,过上她认为的真正的“无虞三餐”的生活,于是亲自写信告诉我父亲她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难,特别是担水砍柴一类的重体力活如何的不易,等等。五次三番之后,我父亲就觉得对不住奶奶,经过几日的痛定之后,决意要回农村照顾奶奶。我父亲是个孝子,我母亲深信“三从四德”,两人毅然拒绝了领导的劝谏,朋友的挽留,结束了六年多的城市生活,回到了处于深山更深处的老家,再次过上了日出而作、日夕而归、土里刨食、靠天吃饭的农村生活。
多年产业工人的训教和城市生活的熏陶,使我父亲和我母亲的思想观念与周边的人有了很大区别,不仅仅体现在以后的时日里,即便生活再窘迫也要催促我们几个孩子坚持上学,努力读书,甚至在生活的琐事上,也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比如种花生这件事,原本当地是没有人种花生的,我父亲和我母亲回来时带来了花生种子,就觉得可以试种,一来可以榨油,供全家用度,二来孩子们也有个嚼食,只要对孩子们好,就有理由去试,于是在当地第一次试种了花生。秋天的时候,收成很好,我父母便招呼邻居的侄男甥女们来家里帮忙摘花生,其实主要还是想借机会让这些孩子们也尝尝花生,因为花生在村里人眼里毕竟新奇,况且是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花生是孩子们第一次见到的好东西。这时候连续几天晚上都会有很多的邻家的大哥哥小姐姐们坐在我家的火炕上帮着摘花生,吃,是随便的。这样的故事持续了多年,直到文化革命开始时止。在我断续的记忆中,种花生、摘花生和吃花生这件事令我感觉很骄傲,因为别人家没有花生,只有我们家里有,每当很多人来我家里摘花生,说说笑笑,连吃带玩时,就觉得我家特棒,我父母特了不起。花生米也成为我最好的零食,我不仅能在家里吃,还能装在兜里出门炫耀,我也因此在周围的小伙伴中很牛气,很有影响力。这种荣耀都是小小的花生米给予我的,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偏爱花生米,煮花生、炒花生、卤花生怎么都好,花生米的香气是我童年记忆中一份最美好的回忆。
我珍惜每一粒粮食,尤其珍视每一粒花生米。我当着吴太的面不去违拗,我会照顾他的感受,尊重他的教养。我也不会给他讲大道理,但是我还会坚持我的基本观念,比如我会按照珍惜粮食的基本教程引导我的孩子,我会在关注周边环境的同时捡食掉在桌子上的米粒和馒头屑。在吴太不注意的时候我还是把这粒花生米悄默声的放到了袋子里,因为我觉得掉在街上的花生米本身无过,去掉皮的花生米依然是一粒值得用心的好花生米。如同沾了泥的红薯,洗净了还是干净红薯,又如同犯了错的孩子,改掉了还是好孩子。
吃饱饭是为生而生的基本愿望,人世大同,尊重粮食、珍惜粮食在奶奶和我父母两代人之间有着一致的认知,但却持守着不同态度,首善之道,使我父母遵从了奶奶的做法,进而决定了一个家族未来的走向。奶奶有奶奶辈的传承,我父母有我父母辈的遵循,我们几个孩子有我们的奋争经历。过往无法改变,历史不能假设,今天我们都能跟上时代的进步,过上无需为一日三餐殚精竭虑的生活,是大时代对我们的恩赐,也是奶奶辈、我父母辈努力与挣扎的结果。追逐粮食的坚定意志,决定了我父母的生活轨迹,也带入了他的孩子们的人生运程,无论是感谢还是怨恚,粮食都是化而为生的不变主题。
如今国家富裕了,百姓的生活变好了,但是我吝惜粮食的做法一就这样了,节俭的习惯也已经养成,我想我没必要在粮食面前大手大脚,更不可能奢侈浪费。再后来我又特别感谢冰柜,有了他,我可以将吃剩的食物保存起来,延长保质期,避免浪费。
近期电视报纸经常讲,要守住耕地红线,把饭碗牢牢地捧在自己手里,我深以为然。俗语有云:家有余粮,心里不慌。把粮食存在自己仓廪中,就是把生死握在自己的手中,没有人愿意把粮食存在别人家里,正如同没有谁愿意由别人来控制自己的命运。每当看到电视剧里八路军和小鬼子争夺粮食的桥段时,我就特别激动,不由自主的为八路军担心起来,甚至攥紧拳头想冲上去,经常的会随着剧情发展在心里盘算着如何隐匿粮食。我一直认为,有了子弹或许可以消灭敌人,但是没有粮食就无法养活自己,自己活下来是消灭敌人的根本前提,从这点看,粮食比子弹还重要。粮食足,方能根基稳、社稷安,仓廪实,方能政务通、人心和,吃饱饭,方能兵势强、马力壮,也才可以拒敌国门之外,谋求民族复兴大业。因此我还是要坚持从我做起,并继续教育后孙,要珍惜粮食,那怕是一粒花生米。
作者简介:温明泉,生于1964年,大学学历,供职营口市某事业单位,业余文学爱好者。
供稿作者:温明泉(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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